九陽道善堂 -- 道教雷法沿革考 - 李遠國 教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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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教雷法沿革考 - 李遠國 教授    首頁 > 綜合論述 > 道教文化講座
 

李遠國教授

 
 
        雷法與雷神崇拜,是道教中一門重要的法術及信仰。它源自中國最古老的原始教,即包含著人類文明中最原始的對自然的崇拜,亦保存著人類企圖控制造化的膽略與努力,從而形成了一種非常獨特的文化現象。在道教中,對雷神等自然精靈的信仰由來已久,非常廣泛。尤其是唐宋以來,由於眾多道門高真的宣導,以對雷神信仰為核心的雷法盛行天下,成為道教法門的核心內容,影響頗大,至今猶然。這裏,就道教雷法的沿革、內涵、特徵做一探討,以進一步揭示雷法的奧秘。
 
一  道教雷法的歷史淵源
        兩宋之際,道教傳統的符籙派在新的歷史條件下,順應時代的要求,將舊有的符咒之術與內丹功夫相結合,從而推出了一種新型的道法,這就是盛行于世的雷法。雷法以內丹功夫為基礎,以符咒濟世為外功。所謂“內行則可以修養治身,外用則可以安民濟國,祈雨祈晴,消災卻禍,驅江湖作孽龍蛇,制澤洞傷人蛟蜃,救生靈困重之厄,超群識幽暗之魂,伐廟除邪,誅妖療病,運雷霆於掌上,致風雨在目前,禳九玄七祖之罪尤,消百劫千生之釁,結靈文秘典。蓋緣接物利生,妙旨神方,普救沉痾沴疾。”(1)從而被廣泛的運用到當時人們生活中的各個領域,成為宋元之際道教最為重要的法術。
        關於雷法在道教禮儀中的作用,國內外一些學者已經有所關注。如美國學者薩梭認為:“雷法被正統派道士用於征服民間邪神,驅除邪靈的影響,堅守正統道法(如蘸)的效力。”日本松本浩一先生指出:“雷法起源于民間道士和巫者間施行的咒術。它是道教儀禮中十分重要的組成,但對儀禮的發展和變化軌跡的描述,幾乎全都有待於今後的研究。最後要指出,作為這些儀式形成的背景,當然是地道的道教的教理。正象一再觸及到的那樣,是中國人的民間信仰、基本世界觀這一廣大世界。如果不涉及這個廣大世界,是不可能真正理解道教各種儀禮的意義的。何以故?因為道教正是從這個世界中產生出來的。因此,對道教儀禮的研究,等於是眺望中國式的象徵主義,同時,也是親自步入另一個世界,它被認為與現實世界同樣重要。”(2)
        那麼,雷法的由來與演變,又是怎樣一個歷史的過程呢?從道經中可知,雷法的種類甚多,有五雷、十雷、三十六雷之稱謂。白玉蟾曰:“雷法有七十二階,天地賞善罰惡,發生萬物,皆雷也。雖陰陽之激剝,亦由神人之興動。”(3)其神真與內容呈現出豐富多彩的局面。但究其核心的信仰,皆是對雷神的崇拜。考究對雷神的崇拜淵源甚古,早在殷商時期已有相當的影響。而其心理模式的形成,甚至可以上溯到遙遠的人類出現之時。
        人類生活的自然界,千姿百態,變化無窮,深刻地影響了人類的生活及心理。尤其是類似電閃雷鳴、風狂雨急一類的巨烈變化,其超人的力量震撼著原始先民的心靈,從而產生出強烈而又普遍的恐懼心理。《詩•小雅•十月之交》曰:“燁燁震電,不寧不令。百川沸騰,山塚碎崩。高岸為穀,深谷為陵。”《易傳•頤》曰:“山下有雷,君子以慎言語,節飲食。”《論語•鄉黨》亦說:“迅雷風烈必變。”邢昺疏:“此陰陽氣激,為天之怒,故孔子必變容以敬之也。”這些表明了人們信奉雷神的虔誠之情,亦可見敬畏雷神的普遍性。
        雷神被祭為天地間的最高神,顯然是與原始人類的生存環境與早期農牧業生產密切相關。首先,雷神觀念是在萬物有靈觀念的基礎上產生的。強烈的閃電劃破長空,令人怵目驚心,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雷聲。雷電落地時,劈斷樹木,點燃森林,毀壞房室,擊斃人畜,這些都讓人產生巨大的恐懼,使人們認為雷神握有主撐生死的權力。這種觀念在中國古代的各個民族中普通存在,甚至延續保存在現代的一些少數民族的信仰中。
        在南方的許多少數民族中,普遍崇拜雷神。如海南黎族稱雷神為“雷公”,是天界最大的神。故有“天上怕雷公,人間怕禁公”的說法。湘西苗族將雷神奉為至大神靈,凡患劇病及天旱無雨,或久雨成災,均祭禮之。佘族以雷神為天之至尊,懲惡揚善。其民歌《天下圖》謂雷公有五兄弟,大雷管天,叫天雷;二雷管地,叫地雷;三雷管水,叫水雷;四雷管火,叫火雷;五雷管神,叫神雷。他們左手拿著天鑿,右手拿天鼓,一雙突出的大眼睛,能分辯善惡,主持人間的公道。這與道教所言的五雷所司如出一徹。壯族居住的地方,多設有雷神廟。廟中多藏有銅鼓,視為神器,鼓上的主體紋飾是雲雷紋,稱為“雷鼓”。《廣東新語》曰:“雷人輒擊之,以亨雷神,亦號之為雷鼓雲。雷,天鼓也……以鼓象其聲,以金髮其氣,故以銅鼓為雷鼓。” 在藏族,雷公被奉為戰神。據《格薩爾王傳》,它的臉孔具有藍、綠、黑三色的變化,三個赤色的眼中閃動著熾熱的火焰,張口時噴出道道的閃光,撕裂天宇,手中端著盛滿鐵水和煉成鐵沙暴丸的盤子,騎著蒼龍,率領十萬魔兵,一旦出戰,炸雷震傾山嶽,暴雨鋪天蓋地,能使敵眾血流成湖,骨積如山。(4)
        這些崇拜雷神的古老習俗,至今乃保留在眾多少數民族的宗教儀禮之中。尤其在中國北方曾普遍流行的薩滿教中,相當完整地保存著一套祭雷的法術。據《魏書•高車傳》曰:“雷霆每震,則叫呼射天而棄之移去。至來歲秋,馬肥,複相率候震所,埋羖羊,燃火,拔刀,女巫祝說,似如中國袚除。”這是一則記載薩滿祭雷的最早資料。蒙古族《黑韃事略》亦曰:“韃人每聞雷霆必掩耳,屈地至地,若躲避狀。”據專家考察,這些古老信仰在近代仍有留存。烏丙安先生說:薩滿們用雷擊的器物如雷擊木製成箭的形狀,作為祭神、占卜、施薩滿術之用。“赫哲族、鄂倫春族,甚至在田野間把黑白色古石斧等石器拾到家裏,用以鎮邪、避雷的靈物。或把這種石片泡水給產婦飲用,以求產生健康無災。”薩滿教的許多神偶崇拜,往往都與雷神崇緊密結合。“人和物因雷電而神聖化,神秘化,在目前我國北方的民間文化中依舊有不衰的信仰市場。在遼寧、吉林、黑龍江三省滿族、錫伯族中,那些早已聲明洗手不幹的原薩滿傳人,利用雷擊木製作小弓箭、小棒棰,塗染紅色後作為嬰兒服飾的綴物,用以辟邪。”(5)
        從以上所言可知,對雷神的崇拜是一種古老而普遍的文化現象。實際上,對雷神的崇拜是一種全球性的信仰。在至高神觀念——上帝產生之前,許多民族甚至把它奉為唯一的天神。如赫梯人建立統一國家之後,奉雷神“提舒布”為一國之主神。(6)古代日爾曼人認為雷神托爾統轄太空,職司雷電風雨和五穀生長。斯拉夫人“相信只有一個神,即雷電之神,才是萬物之王,並向他祭獻牲牛和各種犧牲。”立陶宛人的主要神祗也是雷電之神,每逢乾旱求雨,他們總是到樹林深處向雷神獻祭犧牲。(7)馬來半島的色曼人認為,雷神“是不可見的,巨大的,無所不能的,無所不知的。它創造了人類,給他們靈魂,知道他們犯下的每一柱罪行。儘管它有時是仁慈而和善的。但是,當人們做錯了事,它就會發怒,並用雷電警告或殺死他們。”(8)由之可見對雷神的敬畏與崇拜,自古以來就是一種遍及全世界的信仰,正如費爾巴哈所說的那樣:“甚至在開化民族中,最高的神明也是足以激起人最大怖畏的自然現象之人格化者,就是迅雷疾電之神。有些民族除了‘雷’一字之外,沒有其他字眼來表示神。……連天才的希臘人也乾脆地把最高之神叫做雷神。那個Thorr或Donar,即雷神,在古代日爾曼人,至少北方日爾曼人,以及芬蘭人和列多尼人中,也是最老的最尊的最受普遍崇拜的神。”(9)
        概括以上所言,可見道教雷法的淵源甚古,它深深地劄根於人類最普遍最古老的核心信仰即雷神崇拜之源。在其產生與形成、演變的歷史過程中,毫無疑問曾經吸收了中國眾多少數民族的宗教習俗,因此道教雷法中許多神真、咒語、法術、法器及其儀禮不僅在漢族地區傳播,亦得到了眾多少數民族如苗族、壯族、瑤族、黎族、畬族等的認同而施用。
 
二  雷神崇拜的文化底蘊
        在相當長的一個歷史時期,雷神被奉為最高神,是與農牧業生產密不可分的。《說文》曰:“霆,雷餘聲也,鈴鈴所以挺出萬物。”《周易•說卦》曰:“動萬物者,莫疾乎雷。”古人敏銳地觀察到這一點,他們說:“雷于天地為長子,以其首長萬物與其出入也。雷出地百八十三日而複入,入則萬物入。入地百八十三日而複出,出則萬物亦出,此其常經也。”(10)這種現象使古人認為萬物生長、枯黃與雷的出沒有著必然的聯繫。其次,雷電往往與大雨相伴,古人認為雨水是雷電帶來的,因此又推斷雷神是司雨主旱之神。雨水是農牧業生產的命脈,希望五穀豐登、六畜興旺的人們自然會祈求主宰生長、司令風雨的雷神保佑。
        《山海經•海內東經》載:“雷澤中有雷神,龍身而人頭,鼓其腹。在吳西。”《淮南子•地形訓》曰:“雷澤有神,龍身人頭,鼓其腹而熙。”遠古時代的一些人格神,亦被認為是雷神或雷神之子。如伏羲就是《山海經》中所言的雷神之子。《詩含神霧》曰:“大跡出雷澤,華胥履之,生伏羲。”(11)再如黃帝,《帝王世紀》謂其母附室“見大電光繞北斗”而生,故他亦是雷電之子。《河圖帝紀通》曰:“黃帝以雷精起。”(12)又黃帝一名軒轅,《春秋合誠圖》曰:“軒轅,主雷雨之神。”(13)《史記•天官書》注引《正義》曰:“軒轅十七星,在七星北,黃龍之體,主雷雨之神,後宮之象也。”這些都表明,在傳說中的伏羲、黃帝時代,雷神是最受人崇拜的最高神。後來,隨著奴隸制社會的建立及上帝觀念的形成,雷神才逐漸降為次要神 。
        隨著雷神信仰在人們的生活中的日益規範化,於是如何祭雷的儀式開始在殷商時期出現。據徐山先生考證,甲骨文中的“神”、“靈”、“龍”、“鬼”、“帝”、“王”等重要概念,都與雷神崇拜有關。“在以人類主體為一方和身處萬物的自然客體為另一方的互動關係中,原始先民的精神文化的重心在於天人關係。而天人關係的本質則是雷電和人的關係。上帝一詞在卜辭中屢見,其原型為雷神居於天庭。”(14)
        從殷商時期的“燎法”、“舞法”,到周代的“雩祭”、“皇舞”,各種求雨祈晴的巫術非常流行。如殷商卜辭中就有“今日雨,其自西來雨!其自東來雨!其自北來雨!其自南來雨”的記錄,可看作是最早的一種祈雨咒文。而著名的湯禱故事,更是明證。據《淮南子》記載,商朝時大旱七年,於是湯剪發斷爪,以身為牲,禱于桑林,終於感動上帝,“四海之雲湊,千里之雨至,”人民遂免遭焦灼。這些三代之際的風雨術,便是道教雷法的根本源頭。
        先秦時期流傳的有關應龍和旱魃的神話傳說,亦為求雨術提供了觀念基礎。《山海經•大荒東經》言,應龍具有呼風喚雨的神性,它受黃帝驅使,自天而降,殺死蚩尤與誇父,此後卻不能複歸天庭。天上少了這個興雲播雨的應龍,下界便頻遭旱災。故後世造土龍以祈雨,或舞龍養龍以感應。《遁甲開山圖》曰:“絳北有阻石山,山中神龍池。黃帝時,雲陽先生養龍於此,為歷代養龍之處。國有水旱不時,即祀祠請雨。”這是指專門派人豢養龍蛇,以備天災之際,祀龍求雨。《淮南子•地形訓》曰:“土龍致雨。”高誘注:“湯遭旱,作土龍以象龍。雲從龍,故致雨也。”《後漢書•禮儀中》亦曰:“其旱也,公卿官長以次行雩禮求雨。閉諸陽,衣皂,興土龍。”裘錫圭先生根據“龍田有雨”等龍、雨相聯的卜辭,聯繫相關的社會風俗,認為商代已有造龍求雨的儀法。(15)結合文獻記載與考古發現,可證以龍祈雨的巫術淵源甚古。
        《山海經•大荒北經》還提到女魃的傳說:當年黃帝大戰蚩尤,命應龍攻蚩尤于冀州,蚩尤則請來風伯雨師縱施疾風暴雨。黃帝又請天女“魃”止雨助戰,才將蚩尤殺死。但女魃從此不能返回天庭,所居之處長年無雨,所到之處必有旱災。要想驅逐女魃,先挖水道,疏通溝瀆,然後大喝“神北行”,就能把魃趕回原處,求得時雨。這個傳說出現很早,西周已有“旱魃為虐”的說法,旱魃即是女魃。古代有或暴巫焚巫,或焚燒旱魃,或燔柴焚山的求雨法,主要就是針對旱魃而實施的,它具有懲罰妖巫和破解妖術的雙重含義。
        道教雷法主要的使命就是要鎮壓妖巫魔道,驅魃滅妖。《道法會元》卷四九所載《祭龍符檄》曰﹕“上請東方青帝行雨龍王、南方赤帝行雨龍王、西方白帝行雨龍王、北方黑帝行雨龍王、中央黃帝行雨龍王、雷霆司直行雨龍王,當坊近境山川溪源潭洞英烈行雨龍雷主者,裏域社令等神,請詳前因,恭遵元降,即便駕景騰空,興雲吐霧,電掣流光於萬里,翻波卷水於四溟,流布天河,灌通鬥極,的於所限日時,前來本壇境土之內,揚威奮武,結蓋掩曦,剪滅妖霓,誅鋤旱魃,勉宣乃力,上廣生恩。”(16)即是針對旱災、誅滅女魃所下的檄令。
        到了漢代,大儒董仲舒將祭龍求雨之術演變為一種井然有序的求雨儀式。他以“開陰閉陽”、“損陽益陰”的理論為基本原則,認為天和人可以互相感應,正如天氣的變化會對人體情緒發生影響一樣,人的行為也能使上天發出響應。旱災的成因是陽氣過盛,故求雨的關鍵在於消退過盛的陽氣,有意識地去強化陰氣。在《春秋繁露•求雨》中詳細地記述了他設計的春、夏、季夏、秋、冬五種求雨儀式。這些儀式包括祭祀本季神靈、建造請雨之壇、安置土龍、舞者起舞、鑿池放置蛤蟆,實施開陰閉陽諸措施等各個環節,每個環節中的儀法又必須符合五行學說的要求。在這些儀式中,要取三歲雄雞與三歲公豬,“皆燔之於四通神宇”,聞鼓聲,皆燒豬尾,“開山淵,積薪而燔之”,以及暴曬巫師等,都是承用了燎祭的儀法。此外,在選定的位址造建法壇,祭祀神靈,安置土龍,放生蛤蟆,齋戒祝辭,跳舞誤神,以及平整道路,修架橋梁,疏通溝瀆,掩埋骸骨等,則是上古雩禮的發展。這樣一來,董仲舒的求雨儀禮成為集上古求雨巫術之大成。
        董仲舒的開陰閉陽理論和求雨儀法對後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。至道教成立之後,傳統風雨術被納入法術系統之中,得以完善而發展,最終形成了一套理法兼備的雷霆風雨之術,並主要為道士們所掌握運用,以濟世佑民。正如《雨陽氣候親機》中所說:“運雷霆於掌上,呼風雨於目前,代天宣化,濟物利人,永為身寶。”(17)
 
三  道教雷法的內奧與理論基礎
        首先要說明,任何一種道法如果缺乏思想的支撐和理論的基礎,它的系統是殘缺不全的,它的生命是乏力短暫的,它的影響是蒼白淺膚的。因此,道教中人在構建其雷法時,非常重視其理論方面的建設,從一開始,即把這種淵源甚古、功法獨特的雷法建築在中國傳統哲學的元氣論及陰陽學說、天人合一觀的基礎,從而為雷法的修持與運用提供了合理的解釋。
        道教雷法以元氣論作為其思想的核心,顯然有取于秦漢以來流行的元氣說。《莊子•知北遊》曰:“人之生也,氣之聚也,聚則為生,散則為死……故曰通天下之氣耳。”這種樸素的認識,後來成為道教的重要思想。《太平經》說:“夫氣者,所以通天地萬物之命也。天地者,乃以氣風化萬物之命也。”(18)《抱樸子內篇•至理》曰:“人在氣中,氣在人中,自天地至於萬物,無不須氣以生者也。”《元氣論》則漁獵百家,披尋萬古,“備論元氣,盡述本根,委質自然,歸心大道,求諸精義。”認為元氣本一,“一含五氣,是為同包;一化萬物,是謂異類也。既分而為三為萬,然不可暫離一氣。五氣者隨命成性,逐物意移,染風習俗,所以變化無窮,不唯萬數。”“氣感自於虛無,而能制于萬有,至於天地日月星宿雲雷,並賴氣之所轉運,使不失墜落。魏魏乎!蕩蕩乎!無始終,安其所動,樂其所靜,是謂道氣自然。”(19)這樣一來,元氣便成為宇宙生成的本源,天地萬物賴以生存變化的根本。
        道教雷法亦然,它以元氣為本,五氣為用。《高上神霄玉樞斬勘五雷大法》曰:“夫五雷者,皆元始祖氣之所化也。祖氣既肇,太極立焉。故天一生水,位乎坎;地二生火,位乎離;天三生木,位乎震;地四生金,位乎兌;天五生土,位乎中。則有五鬥、五星、五嶽之名,其實五氣所化也。五氣順布,四時行焉,萬物生焉,化無所窮。其或陰陽不調,旱澇為虐,則皆五氣失度而致也。”(20)所謂五氣,即指天地五行之氣。五氣源本元氣,貫通三才,造化萬物。王惟一《道法心傳》指出:“夫氣者乃先天之氣元氣,為萬物之宗也。虛而不屈,動而愈出。夫子《系辭》曰:天地氤氳,萬物化醇。……保一真人曰:通三才者,一氣耳。天以氣而運行,地以氣而發生,陰陽以氣而慘舒,風雷以氣而生。”(21) 王文卿亦曰:“一氣才動,風雷雲雨皆作,禽獸山木俱生。故道中法中,每每言一氣,謂天地得此一氣,千變萬化;人為萬物之靈,能行此一氣,可以感天地,動鬼神,呼吸風雨雷電,無所不至矣。”(22)由上所說可知,先天元氣為宇宙造化的根本,亦為雷霆產生的源頭。
        按照道教的宇宙生成論,由一氣產生了陰陽,陰陽的消息運化使萬物肇始,天地具像,陰陽是三才、五行、八卦等得以顯化致用的動力。陳相真《雷霆綱目說》曰:“道自無極而太極,其體渾淪一氣,有動靜而陰陽分,陰陽運而日月麗。日為陽統天,月為陰統地,鬥乘中極,斡運陰陽,統人三辰,合三統而日月運行,陰陽闔辟而雷霆震發。且雷霆始於太極肇判之初,則天地水火風雷山澤之象以著,後之聖人名八象為八卦,以乾坤為體,以陰陽為用,以主宰為帝王,以變動為鬼神,而雷霆昭然於人天之耳目,不可掩其名。夫雷霆者,實大道之功用也。……上佐幹綱,下臨坤疊,威行六合,聲振萬天,長養生靈,剪除兇惡,護持國土,號令人天,風霆流形,雷雨磅礴,昭昭其有,冥冥其無,集之成一氣,散之為五雷,卷之而寂爾無形,舒之而忽兮有象,道行法界,妙在靈台。知雷法不在推求,實玄妙本乎一氣。”(23)
        依道書所言,雷霆乃陰陽之氣,它生殺萬物,為天地之樞機。但兩者有別,雷為陽,霆屬陰,雷善主生,霆惡主殺。“陰陽激剝,順而為雷,逆而為霆。陰陽合而為雷,迅而為霆。陰陽二氣,內外輾轉,交相攻激,迅發而為霆也。氣聚神會,主生殺之機,故能擊物。”(24)王文卿總結說:“夫雷霆者,天地樞機。天樞地機,名樞機,二台位列東西,總攝雷霆七十二司。陽雷陰霆,樞陰機陽,雷善霆惡,雷善生氣,霆惡殺氣,生氣殺氣二氣總會,有激剝之厲。雷之妙者,東三南二,北一西四,中五戊巳歸中,大數之祖,雷屬坤土,坐鎮中宮。雷霆為上帝號令者,稟天地之中氣,所以專殺不正邪惡。有雷一、雷二、雷三、雷四、雷五,統攝四極,四極居中,故雷乃天之號令,其權最大,三界九地一切,皆屬雷司總攝。”(25)
        廣而言之,不僅雷霆為陰陽激剝的結果,舉凡四季遷移、天氣變化、萬物生滅都是陰陽運化所造成。如陰得陽而為風,陽得陰而為雨,剛得柔為雲,柔得剛為雷。張善淵《雷霆玄論》曰:“風雨者,陰陽翕張,故能調泰。狂風疾雨,陰陽變乖。”所謂“風”,它是由六虛之氣,“噫而為風,隨天關轉而地軸發,故巽方地戶,為風門也。虛谷生風,應候則五氣調平,違候則五行乖謬。生風作雨,熱之極也;南溫北寒,時之常也。或東南西北之轉旋,忽晴忽雨,蓋由一氣之變動,天地翕辟之妙也。”雲霧為天地之精神,陽神受陰精凝而為天,陰精受陽神結而為地,“陰精降而地不應,山川出雲;陽神升而天不應,洞壑起霧。非陰陽之升降,則為山崗瘴氣矣。”此外雷、電、雨、露等皆稟陰陽二氣而施行,“雷者,陰在外,陽在內,激剝而為雷,有聲而無質也。電者,陰在內,陽有外,發洩而為電,有光無聲也。雨者,天氣降,地氣升,陰陽和,甘澤澍。霜、露、雪、雹、霰者,陰陽升降交合,稟秋冬肅殺之氣為霜,稟春夏生育之氣為露,稟四時沖和之氣為雪,非其時亦乖沴也。陰陽交而不合,陰脅于陽,陽氣不相入,激而為雹。陰氣凝滯,而陽氣細微,陰氣不相入,散而為霰。霞者,日出日沒之時,昆侖赤水之氣倒影而然,其理日光射雲,容成彩色也。朝必雨,晚必晴。虹者,朝西暮東,日照水影,天地浸淫,濫泆之氣也。赤,地氣也;青,天精也。夫陰陽和平,時和歲豐;陰陽交錯,日月薄蝕,此天地之常也。”換而言之,陰陽和平則風調雨順,萬物得宜;陰陽失度,“為旱為澇。”(26)之所以旱災,是因陽盛明衰,亢陽炎燥;之所以水澇,是因陰盛陽衰,淋淫泛溢。
        王惟一《道法心傳》亦曰:“陰陽升降而成雨,陰陽激搏而成雷,陰陽凝流而為電,陰陽舒和而為雪,陰弱陽盛而為風,陰盛陽弱而為雲,陰泰陽散而為露,陰否陽凝而為霜,陰陽暢而為雹,升降不能而為霧,殺氣不能而為瘟,乖氣犯正而為殺,淫水變而為霓,淫火變而為魃,行雷之士不可不明此理。”(27)這些理論顯然援取于董仲舒。
        雷法以元氣為本,陰陽為用,在以元氣為天地萬物本源的理念之上,認為人身為一小天地,而與宇宙大天地同一本體,亦同一運轉規律,從而將雷法的理論基礎建立在模擬宇宙論的人體生命哲學之上。這種獨具特色的生命哲學,可用道經中常用的“人身小天地”一詞加以概括。《黃帝陰符經》說:“宇宙在乎手,萬化生乎身。”夏宗禹注:“人之一身,一天地也。有陰陽升降,有烏兔出沒,有潮候往來,有風雨明晦,有雷電轟閃,有雲氣吐吞,有山河流峙,有草木榮枯,動靜語默,闔辟變化,無一不與天相似。”(28)
         在天人一體學說的基礎上,人和天地的相互感應則是自然而然的結果。對此王文卿指出,人為天地萬物之靈,一身內外與宇宙造化相通。他說:“人稟天地之氣以生,天地正直無私,人返能奪天地造化。蓋天地人三才之氣貫通,屏息萬緣,則與天地相為表裏,風雨雷電又何難之有。蓋天有日月星,光明可普照天下。人有眼耳鼻,可聞可見識天地間之萬物也。地有三江五湖,四海五嶽,四瀆四肢為萬物。此身便是大地山河,無所不備矣。吾果能息緣調氣,以身中克應,合天地之秘密,仍以我之真意,注想於所行之事,則天地真氣隨吾意行,定見執應,此萬無一失之事。”(29)
        雷法內煉功夫的核心,就是要在凝神入靜的狀態中,去真切深刻地感受天氣變化對身體內部的影響。王文卿說:“當於呼吸上運,功夫靜定,上驗報應。雲之出也,其氣蒸;雨之至也,其溺急;雨之未至也,其氣炎而膀胱之氣急;電之動也,其目癢,眼光忽然閃爍;雷之動也,三田瀝瀝而響,五臟倏忽而鳴。行持之士又當急心火以激之,湧動腎水以沖之,先閉五戶,內驗五行,此其訣也。”(30)這種以人身比附天地、天人互感的雷法內功,雖然帶有神秘主義的色彩,但它的出現可能與丹功內煉中所產生的特珠體驗有關。事實上,一些修持有成就者確實可以感知自然界的各種變化,預知未來日子的氣候冷暖。他們認為天晴、下雨、起風,打雷、寒暑、炎涼,都可以運用內功加以預測。
         概而言之,人與天、地並為三才,同為元氣所生,陰陽所化,故內外相應,天人相副。元俞琰《周易參同契發揮》卷五曰:“人身首幹而腹坤,儼如天地,其二氣上升下降,亦如天地。《內指通玄秘訣》雲:日月常行黃赤道,眾真學此作還丹。其法即與天地無異。”(31)這樣一來,突出了人在天地造化中的主觀能動性,因為在人的身上已經滿載著天地的靈能。人通過後天的努力與潛心的內煉,應該可以役使雷霆,撐握自己的命運。王文卿亦指出:“以道為體,以法為用,內而修之,斬滅屍鬼,勘合玄機,攢簇五行,合和四象,水火既濟,金木交並,日煉月烹,胎脫神化,為高上之仙。外而用之,則斬除妖孽,勘合雷霆,呼吸五氣之精,混合五雷之將,所謂中理五氣,混合百神,以我元命之神,召彼虛無之神;以我本身之氣,合彼虛無之氣,加之步罡訣目,秘咒靈符,斡動化機,若合符契,運雷霆於掌上,包天地於身中,曰暘而暘,曰雨而雨,故感應速如影響。”(32)
        這種役使雷霆,把握造化的思想,充分顯示了道教積極有為的精神。在這裏,中國道教思想中的天人關係,具體表現在人與雷霆的關係。在這一關係中,人首先感受到了超越人自身的力量以及恐懼的不可避免性,同時又體驗到雷電對人類生存造成的善與惡、生與殺的雙重性質。從最初的天人關係中,人處於絕對劣勢的景地;到發明了各種法術以後、人在和神的溝通中可以對話;再到把握造化,運用雷霆的理想追求,我們看到的是在由天和人組成的天平上,“天”的一端逐步降低,“人”的一端逐步升高的歷史圖景。
 
 
注 釋 :
 
(1)見《道法會元》卷五六,《道藏》本第29冊第135頁。文物出版社、上海書店、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影印本。
(2)見日福井康順等監修、朱越利譯中文版《道教》第一卷192頁,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6月版。
(3)見《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玉樞寶經集注》卷上,《道藏》本第2冊第570頁。
(4)有關資料,參見何星亮《中國自然神與自然崇拜》中的“雷神與雷崇拜”,三聯書店上海分店1995年5月版。
(5)見鳥丙安《神秘的薩滿世界》第32頁、37頁,三聯書店上海分店1989年6月版。
(6)見C.A.托爾列夫《世界各民族歷史上的宗教》第364、365頁,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中文版。
(7)見弗雷澤《金枝》上冊第242、243頁,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年中文版。
(8)見喬治•彼得•穆達克《我們當代的原始民族》第70頁。四川民族研究所1980年刊印中文版。
(9)見費爾巴哈《宗教本質講演錄》第30頁,商務印書館1937年中文版。
(10)見《太平御覽》卷十三引《書•洪範》。
(11)見《太平御覽》卷七八引。 
(12)見《藝文類聚》卷二引。
(13)見《太平御覽》卷五引。
(14)見徐山《雷神崇拜》第16頁,上海三聯書店1992年6月版。
(15)見裘錫圭《說卜辭的焚巫與作土龍》,載《甲骨文與殷商史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。
(16)見《道藏》本第29冊第91頁。 
(17)見《道藏》本第32冊第602頁。
(18)見王明《太平經合校》第317頁,中華書局1979年12月版。
(19)見《雲笈七簽》卷五六,《道藏》本22冊第383、391頁。
(20)見《道法會元》卷六一,《道藏》本第29冊第165頁。 
(21、27)見《道藏》本第32冊第421、 423、424頁。
(22)見《道法會元》卷六九,《道藏》本第29冊第226、233頁。 
(23)見《道法會元》卷六六,《道藏》本第29冊第205頁。
(24、25、26)見《道法會元》卷六七,《道藏》本第29冊第209、215、216頁。
(28)見《黃帝陰符經講義》卷一,《道藏》本第2冊第722頁。 
(29)見《道法會元》卷六九,《道藏》本第29冊第233頁。
(30)見《沖虛通妙侍宸王先生家語》,《道藏》本第32冊第392頁。
(31)見《道藏》本第20冊第225頁。
(32)見《道法會元》卷六一,《道藏》本第29冊第165頁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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